Apr
2019
12
【中间美术馆】《天真与文明》研讨会一周年回顾(下)

李睦:这个不是实验,就是实践。

刘未沫:对于美术教育来说是实验。

李睦:下面请黄老师说一下。


▲ 清华大学哲学系黄裕生教授发言

黄裕生:刚才谈的我都特别受启发,实际上涉 及到一个问题叫定义问题,我先不说这个问题,等一下再说。这里首先 我要说的一点是关于李睦老师和我们这个展览馆。我听说这个展览坚持了10年,我这是第一次参加,觉得坚持到今天是非常了不起 的事情,我要特别表示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这个工作当然首先是表达了我们社会或者人特有的一种爱心,也就向那些特殊的人物 传达了一种真正的爱,我们不说哪一个画家,就说传达的是什么呢?传达这个世界是有温暖的,这个世界是有理解的,这个世界有 敞开的双臂和怀抱,哪怕只是瞬间,这样的爱心、这样的怀抱哪怕只是瞬间,但是这个世界上有,这个世界有这样的怀抱,无私的 怀抱,就会给我们一点希望。每年只有一季春天,但是有春天就值得我们等待,我觉得对我们人类来说这点是特别重要的。我们坚 持10年表达的就是这个世界还存在着纯粹的有精神的一种关爱。我觉得人类在跟动物世界比起来,这是最伟大的一点,所以这是我 要表达的一点。

刚才听李老师的致辞和大家的发言,让我觉得 这种坚持的意义不仅仅是社会伦理的意义,还具有艺术本身的意义,也 就是刚才谈到的我们的世界跟这些自闭患者的绘画工作有什么关系?其实这里面涉及到一个怎么理解艺术的问题,刚才两位张(章 )老师都是艺术研究领域的专家,我是外行,不过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该怎么理解艺术、宗教和科学?艺术、宗教、科 学是我们人类世界当中最重要的三个现象,我们整个生活是离不开这三者的,这三者到底什么关系?比如说科学,我们今天生活离 了科学已经没法继续去了,你连粮食都生产不出来。所以今天我们无法想象离开科学会是什么样的。我们现在生活基本上都用科学 方式来理解,再加规定。

包括刚刚提到的自闭症的定义问题,这个定义 越来越严谨,越来越多的人被圈进去了,哪一天把我们也都定义进去, 都成为自闭患者了。这就时说科学实际上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定义,它是根据功能、根据属性来定义的,好像这个世界的事物就 是这样的:就这样的功能,这样的属性。而艺术,宗教,包括哲学是要层层突破这个定义点的。我们的生活不仅仅是科学世界的生 活,换句话说我们的世界不仅仅是科学定义出来的一个世界。如果是那么简单的话不会有艺术、不会有宗教,也不会有哲学,艺术 家、教徒、牧师也都要失业的。但是,艺术和科学区别在哪里?我想非常重要的一个区别就是艺术给出了艺术所理解的那个世界, 一个不确定的世界。

科学要把不确定的世界定住,艺术则要来突破这个 世界,能通过在场性事物来描述、暗示不在场的东西,我想这是艺术和 科学最不同的一点。可以说,艺术让人捉摸不定,不是要给人确定的东西。比如说音乐,用音调、旋律、节奏等非常简单的符号来 表达、呈现最不确定的世界。我们的绘画,用的也不是定义式概念,就线条、色彩就两个要素。我的理解就是这样,我不知道对不 对,它们很简单,但是恰恰是我们最简单的符号表达出来的实际是最复杂、最不确定、最不丰富的。我们无法知道,我们观察这个 世界有多少个角度。你永远不知道。我们几个人一起画画,画同一个东西。结果出来,完全不一样。所以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从 我这个角度这个视角里去画,会画成什么样子,你不知道,这恰恰是艺术最迷人的地方,是未知的。

我们其实也无法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路径 。自闭症者有一个特点,虽然他跟这个世界打交道的视角比我们少,理 解这个世界的路径比我们少,但是他拥有我们无法进入的那个世界,拥有理解这个世界的文化的路径。他们这样的路径通过绘画的 方式呈现出来,至少会让我们意识到竟然可以这样去画,这样去看待世界。看了这次的画展,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比如芭蕾舞系列 ,我们从一般的角度来看它,它一点都不美,但是它把芭蕾舞那种飘逸的动作画的特别好。画的不对称恰恰表达出来一种芭蕾舞的 飘逸和运动感,特别强烈,很有共性。

还有看到几个关于沮丧者的作品,画的是沮丧 者的一天。其实我根本看不出他在画什么,但是会让你的神情受到触动 ,这是很奇怪的事。我想我再能画也不会去画沮丧,也画不出来那个感觉,但是他能画出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虽然他们的 确有自闭症,或者说他们是特殊领域的人,不一般的人,但他们有自己理解和感受这个世界的特别的方式。他们通过音乐或者绘画 的方式表达,对我们理解世界还是有意义的。所以我觉得这个展览不单单是一个具有公益和社会意义的展览,而更像刚才骆老师说 的那样,能让自闭症患者的父母理解到自己的孩子还存在、还具有社会价值。我不大同意说是“人的价值”,而应该说“社会价值 ”,他在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价值,但是他的社会价值一般体现不出来,可是通过绘画就能够体现出来他自己的社会价值,而不是 他人的价值。人的价值不需要通过社会来体现,但是社会价值需要通过人的行动来体现。所以说这个展览是非常有意义的。

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意义也许是具有基本的文 化意义。积累了20年再回来研究,也许会发现,他们表达的那个世界会 有什么变化?他们这个人群当中这样理解世界的方式是不是在发生变化?在什么意义上发生变化的?我觉得这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我建议你们中间艺术馆可以收藏这些,积累成一个艺术试验史与艺术文化史的领域,这肯定是有意义的。


▲ 清华大学苏世民学院院长助理陈家易老师 发言

陈家易:谢谢黄老师。今天我听到这个画展李 睦老师已经坚持了11年,我真的很钦佩。我觉得举办这样的画展,实际 上是在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的人和自闭症儿童之间建立起了一座桥梁,一个沟通的桥梁。这种沟通可能是有一些抽象,但是,因为 我们不可能用足够多的、足够有效的语言去和自闭症儿童进行沟通,所以这种沟通方式是具有开创意义的。另外,今天来这个画展 之前,当时我想的特别多的就是首先认识到我们的不同,也认可别人跟自己的不同,但是我今天看到的一些作品他不光是不同,有 一些作品确实让我眼前一亮,这些孩子丰富的想象力、以及他们作品的表现力,远远超出了我之前的想象。有的作品让我深受震动 。

有两幅画我印象特别深刻,有一幅画叫《惊恐 爸爸》,还有一个幅就是咱们画展宣传册上的那个叫《艺术之家》,这 两幅画让我不由得去感叹那些孩子们,我觉得他们的想象力跟视角实际对我们是很有启发的。这是一个好的机会,能让我们摆脱自 身经验和知识的束缚,用他们的视角重新看一下这个世界,看看这个世界还可以用怎样的方式去观察、解读、和表达出来。

之前李睦老师也说过,不希把这个画展望搞成 慈善活动,我也希望大家把这个画展视为一种对等的交流。我觉得这些 孩子他们作品,它的价值就在那儿。我们不该站在一个高点说我们赋予它什么价值,我们今天应该以一个更平等的、更谦卑的心态 来到这个环境里跟他们以这个方式来交流,去发现我们固有思维和视角的局限性。

张敢:其实咱们讨论的本来就不是针对艺术问 题,刚才黄老师和几位老师讲的都特别好,对我有很多启发。像我们这 个领域都是做研究的,可以从历史的角度看到艺术概念的变化。过去有一些东西从来不算作艺术,比如说原始艺术创作以前也不是 为了欣赏的目的,然而今天我们把它放在艺术的范畴里面去研究了。过去创作有很多的目的,比如中世界的艺术,他是为了礼拜或 者膜拜,他是有宗教目的的。其实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艺术这一概念是从十九世纪以后才出现的,但是现在的艺术跟十九世纪的艺术 又不一样。今天我们谈到艺术是艺术家们表达主观情感的一种方式,但刚才的讨论说明绝大部分这个概念的艺术也是定制的艺术, 要受委托以后才来创作的,并不是艺术家个人情感的一种表达,而是在种种束缚里面去尝试表达自己情感。所以我觉得今天我们对 艺术的理解,就像大家对于很多概念的理解一样,是在变化的。所以说过去我们不认为是艺术的,在今天变成是艺术了。

包括自闭症患者孩子们的作品,以前只是觉得 是一个随便的涂鸦,跟艺术毫无关系。但是今天如果我们持一个开放的 态度,就会从他们的作品里面感受到过去的艺术概念里体会不到的东西:那种自由,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天真;而不是做作的天真, 不是显得天真。孩子们的作品是很真实的,这个可能是艺术家永远无法达到的。因为我们无法到达他们那边的世界,他们的效果和 境界,我们只能从自己这里去感受。

就像刚才几位老师说的,大家这种研讨的目的 并不是给出一个定位,而是在丰富这样的一个展览,丰富它背后的内涵 ,让它赋有更丰富的意义。这个展览一方面从艺术角度本身去欣赏、去理解,再一个就是理解它背后的社会意义。时间还是还给在 座的吧。


▲ 青年策展人高登科发言

高登科:非常感谢李老师能邀请我们来参加这个活 动,跟李老师我们一起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成立了社会美育研究所,这 些年李老师带着我们一直在做社会美育方面的工作。我自己虽然是学理论出身的,但是我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位实践者。很多时候, 我能接触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案例,下面我跟大家分享一下是三个人的故事。

第一个,是我们在河北蔚县考察的时候遇到的 一个傻子。因为我们在那里待了大概有三年的经历,一直关注、拍摄傻 子的生活,我们就被当地人称为二傻子。我觉得在自闭症这个概念没提出来之前,甚至到现在,可能在很多乡村还不知道有自闭症 这样的概念,但是很多行为方式不同的人就被称为疯子或傻子。这个傻子非常有意思,他非常有自己的这种审美的判断。基本上方 圆五公里的你能看到的、有一点点意思的美好事物他全都收集起来。另外他自己也画画,因为他是男性,也有一些生理上的需求, 他的画就像那些原始人的绘画,生殖器经常有非常赤裸的表现。

他整个家里面的布置,就像一个电影道具的现 场,积累了几十年的东西都在里面。而且他家从来不锁门,你随时都可 以去,他则像一个云游四方的高人一样,基本上见不着他,不过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有惊喜。之前我们用镜头对他进行拍摄,他对 着镜头拍摄他不太理解那个摄像头。因为你给他拍照你有摄像头,有一个摄像头对着他的时候他就很兴奋,他想跟你交流。大部分 时候,我们早上四点钟起床到当地一个固定的垃圾堆等他来,因为他会偶尔去那个垃圾堆里面去拣东西,这是我们唯一摸到的他生 活有规律的地方。比方说丢的那些窗帘、布垫,包括他拣那种废弃的塑料模特放在家里面,组合在一起非常魔幻,家里整个场景像 是装置艺术作品。他只有一次特别主动的找我们,因为他拣到了一套白色的礼服,然后一定让我们给他拍下来。我们后续把他的故 事拍成了纪录片,叫《稗类》。

第二个,是一个家长。去年在天桥的艺术中心 做了一场世界女性艺术节,当时请了很多的嘉宾,有学者,有艺术家, 有媒体大咖,只有一位是素人妈妈。她说自己的孩子在两岁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很大的挫折,从那次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不跟任何 人交流,他们用了很多办法,通过医院,包括通过音乐、绘画所有能刺激他的方式,希望他能够主动表达,后来发现他完全没有反 映。有一次这位妈妈在家里面自己在朗读一些东西的时候,她发现孩子有反应,这位妈妈就决定做孩子的榜样。后来这位妈妈基本 上大小场合,不管家长型聚会,还是公开的正式演讲,她就会努力的去争取这样演讲的机会。那天孩子也到了现场,虽然现在还有 一点腼腆,但是他的语言能力已经恢复的非常好了。

第三个,是一个1995年出生的山东姑娘,她现 在在香港,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投资人。其实她从小的就重度听损,不过 她从小就不知道自己是有听障,她的家长也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些情况。这位姑娘跟着家人最早在街上卖菜,小时候她的这个病情是 被忽略的,反而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她认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基本上跟人交流的方式主要是看人的嘴型,通过嘴型能够猜到90%以 上的内容。这种忽略建构起来的保护层,反而让这个姑娘完全融入了正常的生活。

黄裕生:我插一句,就是说她最初能聆听吗?

高登科:一开始她都不知道。

黄裕生:也就说你们说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听到 过?

高登科:对,而且她自己是听不到你说话的。 她因为小时候的这种长期经历,语言能力已经非常好了,是可以说话的 。

黄裕生:这就是神奇的地方,她没有通过我们 的有声语言学习说话。

高登科:她是可以说的,当然不是很流畅,和 我们说话并不完全一样。但她让我们所有人都很钦佩,现在她在商业上 的成就非常非常高,是一位非常知名的香港投资机构的高管,年龄非常小就达到了这样一种状态。

回到傻子那个事情,可能自闭症这样的人群自 古以来都有,不管是乡村还是城市,只是当时人们并不认为是一种病。 类似于天真者绘画这样的项目,更适合我们去推广、去传播、去塑造这样一类人群共有的天性和美好。另外,我身边这样社会企业 的朋友确实是神奇的例子。我们最近在给他拍一个纪录片,去听他讲述自己成长的故事。这个过程可能会对社会化的企业和社会责 任的机制弥补现在社会的一些缺失,我的想法是这样。

还说那个傻子,他一直在农村,但是他的父母 早亡,他的姐姐一直在照顾他的生活衣食起居,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 还活着,他一直在这种云游的状态里面。如果以后我们的城市社会多一些空间的话,傻子这样生活没有被安置好的自闭症患者,是 不是也会在以后城市文化的生活里面找到自己生存的空间。


▲ 展览助理策展人石原李華发言

石原李華:刚才您分享的那个案例我觉得非常有意 思,如果我们从纯艺术的角度看待自闭症艺术的问题,因为老师们都是 一直在从事艺术研究,并且很深入,孩子们的作品如果要从这种深度上来探讨,或许是无法比拟的。但是就像各位学者刚才聊的一 样,换一个角度去思考,我们能通过这些孩子的作品发现一个全新的,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世界,这可能是这些孩子的艺术作品所 带给我们的、最值得引起我们关注的内容。

人们是无法跨越自身的感知界限的,无论我们 多么的努力,多么好好学习,或者是深入研究,但是我们只能用自己有 限的大脑来思考,永远都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这个跨越感知界限。就像刚才讲的聋人的例子,看嘴型对话我们可以理解,没有嘴型 的话也需可以看表情中细微的动作,这也勉强可以理解,但电话的情况怎么办到的?这可能已经是一个关于超能力,或者玄学的话 题了。也许是因为当人们去不断的让自己的一些感受变得敏锐,或者是因为障碍而有一些感受变得敏锐,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能力 “登峰造极”的时候,那些我们不能听到的,在聋人那里反而可以听到,你站在那里说你想说的话,他就已经能听到了。我擅自设 想可能是这么一回事情。

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借助这些特殊的孩子们去 体会到一个全新的、超越我们自身的感官极限的世界。从这个角度上来 讲,在和这些孩子们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会不停的感受着这样的一种惊喜,“他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看待世界?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感觉真的“太有意思了”。而当我们尝试和很多家长或者普通的美术教育者去沟通这种我们看到的有意思的时候发现, 他们看到这些孩子们的画会觉得:从学习的角度和单纯的从技法上来比对来说“这个很简单,好像我也能画”,或者说:“我的孩 子可以画的比他好”什么的。可是很多孩子面临着肌肉的萎缩,或者肢体控制上的一些困难,他们在工具的控制上本身就有一些困 难。所以真正可贵的并不是某一个线条的精准性或者细致程度,不是每一笔线条的复杂性,他画的线条我们或许都可以临摹出来, 甚至非常的容易。但是如果没有人给我们任何概念,我们能够画出这样的色彩、这样的搭配、这样的结构,能有这样的想象力吗? 反正我觉得我是没有的,这就体现出他们一个非常大的特点。我也是非常沉迷于其中,乐此不疲的一种感觉。

李睦:关于李華我简单的补充一下,她是我们 美术学院版画专业的毕业生。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毕业后我把她引入到 这个歧途上来是对还是不对,她几乎和我在自闭症领域做研究的时间是一样长的。只不过跟我相比她一直在面对孩子,而我更多的 是面对家长和老师。所以她从专业角度、学生毕业身份转变角度,对其中各种滋味了解得最清楚,已经深陷其中了,应该有更多的 体会。所以她刚刚谈的是今年教学研究感受的结晶。

我们现在让另外一位学生,孙墨青,来谈谈。 他也特别愿意去思考这个事情。我记得几年前美院举行过一次自闭症展 览,还没有开幕,当时他匆匆赶来说能不能先看一下,因为我一会有事要走了,我就说你进去看吧。他进去了大概三四分钟就出来 了,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觉得现在有很多东西要写。我能感觉到他在展览里一个人面对作品的时候,跟作品之间有一种交流, 这个也许是这种艺术群体的人与外界沟通的方式。所以墨青在美术学院学校研究生毕业以后,又到德国艺术学院继续深造,现在还 在那儿,所以他跨越不同文化做对比也许对一些事情特别敏感。


▲ 青年艺术家孙墨青发言

孙墨青:谢谢李老师给这个机会,应该说这个 场合能轮上我来发言很荣幸,因为在座的都是艺术领域和人文领域的专 家和学者。但是我觉得如果换一个视角也好,所以我在这儿来说两句也合适吧。一方面我从5岁的时候开始学画画,现在28岁,虽然 不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艺术家,但是我可以很自信的说我还算一个比较资深的观众。毕竟看画展看了这么多年了,自己也在做教学, 教班里的学生,也教更小的孩子。我参与这个天真者的展览研讨大概有过3次,李老师说的那一次其实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如果加 上那一次的话我参与了4次,等于3次我都发言了,基本上每次来都有被记者采访。

我不知道今天在座的各位和有些家长们是不是 第一次接触这个展览。其实我们跟家长私下里有沟通,虽然我不知道沟 通过的家长有多少代表性,但我能感觉到尽管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能够有机会来到中间美术馆这么好的一个专业艺术博物馆展览, 对孩子很有好处;但之前对孩子还是比较悲观的,对自己孩子因为先天或者后天的一些原因导致的方方面面都有一点点的自卑感, 觉得我的孩子不如其他的孩子。但是由于这些艺术界的知名艺术家,包括头几次活动的周艾青老师和一些社会知名的艺术家和学者 ,都给予这些孩子们的作品特别高的评价,那些家长听到这种反差非常大的声音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点失衡的。从有的家长兴奋的 表情上能读到的信息是,有没有可能我的孩子虽然在其他方面不如那些普通的孩子,但是他将来能够成为一个有名的艺术家,能够 出人头地?

假如今天还有家长在场的话,我恐怕要以一个 看了多次天真者的展览的艺术观众的视角给大家泼一盆冷水:我觉得这 些孩子的作品不特别,这些孩子的作品和我看到的任何一个普通孩子的作品没有区别,真的没有区别。如果不是来到今天这样的一 个场合,我单纯的去面对这些画面的时候,就会觉得他们实在太普通,正常的孩子做出来的也是这样的作品。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 说,我今天在现场也用手机拍了好几幅我自己喜欢的作品,我仍然觉得这样一个作品很精彩。这里面矛盾的地方在哪儿?刚才张敢 老师临走之前有提到毕加索的名言,说孩子其实是天生的艺术家。

我忘了毕加索有没有那个后半句话,但是假如 让我来接上那后半句,我会说是因为咱们现在身处的社会像滚滚洪流一 直奔腾向前,但是这样的一些孩子在今天的社会里面就像恐龙一样,他们站在原地没有动,我不愿意说他们在一张薄薄的纸上用一 些很廉价的材料画出来的这些东西有任何的艺术方面的价值,甚至和绘画没有关系。但是这样一些人在纸上表达,在我们旁边跑来 跑去,或者唱歌,或者疯狂的叫,他们作为天真者像珍贵的恐龙一样因存在而有价值,而这个价值比我们说的画面本身的美感、想 象力和创造力要巨大得多。

我讲自己身上的一个小事,可能会让大家耻笑 。是这样,因为中国人过年就会给长辈、同事、朋友去群发拜年信息, 我就做了一个小游戏。我当时特别偷懒,觉得如果给每个人都发一条信息的话,太花时间了,但是我又不能忍受去转发一模一样的 信息。于是我在一张便签纸上画了一条“年年有鱼狗”。因为过年要年年有鱼嘛,今年又是狗年,我就画了这么一个鱼和狗的结合 ,很简单的小画,并且写了一段俏皮话。大概我做这个事花了半个多小时吧,时间挺短,然后给这个东西拍了照片在微信上给朋友 群发。

之后我就把手机放在旁边的沙发上,没再看它 ,但是我的腿一直能够感觉到手机在震,简直像坏了一样,有十几分钟 的时间一直在震动。我拿起来去查看给我回复的消息,发觉有很多很多人给我回微信,有一些回复的人可能是几年都没联系过的朋 友,有的人可能有短暂共事但来往不多。很多人都表达了相似的一个意思,就说你发的这个小玩意是我过年收到的所有的拜年里最 有创意的一个。然后我就在家里头拍大腿觉得特别可笑,心想那你们这些家伙的生活得“多无聊”,我开这么一个小玩笑都会让你 们觉得有兴趣,还值得百忙当中特别感叹一下。我禁不住去想,是不是在这个环境里长到一定年龄以后,人都标准化了,疲惫到除 却工作再花多余一点心思都不愿意了?即使是在春节我们中国人最在乎的节日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情谊也被红包雨和表情包替代 掉了,挺可惜的。这样带有毛边的“胡思乱想”,不着边的“痴梦”,可能在所谓的正常人心里越来越少,所幸在眼前的这些孩子 们身上还有,即使他们并不自觉。

我举自己的例子是说,这么小的一个玩笑和尝 试,都会对不同行业的人引发相似的反馈。更何况今天展览里面比我更 加纯真,更加纯粹的画画的小朋友和大朋友,他们的纯真更应该被大家看到。他们中的多数人估计不会成为留名青史的大艺术家, 但是他们面对一幅画全情投入的价值,恐怕也是很多职业艺术家所无法企及的。

我临时想到一些生活小细节,刚去德国的时候 我留意到公交车的停站。如果遇到有行动不太方便的、坐轮椅的人要下车,司机会通过一个操作把整个车身调整一个角度。于是你 从后面看整个车身向马路边的方向倾斜,以至于那个车门的踏板可以和马路边齐平。如果这个行动不便的老人或者残疾人没人陪护 ,公交车的司机还会专门从车上下来,绕到车门处,协助他/她下车。

整个过程没听到有人抱怨说,你是不是耽误我 时间了?司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身体不便的老人你就不应该出 门,没有人这样说。这件事和天真者的展览的关系是这样:研讨会的名字叫作“天真者与文明”。也就是说,我们不只是来看画展 ,更希望通过看他们的画、谈论他们的画,以一个不寻常的角度来向“正常”的自己提问:到底什么是一个文明的社会。有人说楼 高了,有钱了,偶尔也去听场歌剧了,可是不是这么简单?如果说自闭症患者的人口占比的确是在逐年上涨,逐渐成为一个特殊社 会现象的话,那么问题不在于大自然造出这样或那样不寻常的人来,也无关乎父母运气的好与不好。而是大自然把这样的孩子带到 这个世界里来,就是大自然的一个选择。如果说谁该为此做出一些改变的话,恐怕反而是我们。面对这些不通世故的天真者,是不 是有一天我们可以像公交车的司机和车上的其他乘客一样,让整个社会这辆大车停靠的时候调整一些角度,缓和一些高阶,向他们 侧倾一点点。尝试这样去做,不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比我们天才,或者其他方面有缺陷,而仅仅因为我们都坐在一辆车上,没有 谁能真正躲得开。

李睦:我看大家都进入状态了,时间也随着我 们的思考在流失。咱们个人的想法跟交流先到这儿,后面大家愿意更进 一步,个人之间交流会更好。今天大家发言的内容我觉得是我参加的众多的讨论里面比较好的一个。希望会后可以把今天讨论的内 容有效的整理,再反馈给给大家,真正能够给我们艺术机构老师们、家长们,以及社会各界的人们提供一些借鉴,是他们能够达到 触类旁通。比如刚才墨青谈到完美,我就在想天真者的这个概念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因为对于我们更多的人来说,天 真意味着过去,而不意味着未来,也许我们应该称这些孩子们为“不完美者”,我们该怎样面对那些尚不能完美的生命体验,以及 众人都要追逐的完美的生命体验,这个可能才是今天展览和研讨会的意义所在。

卢迎华:我在此代表中间美术馆谢谢各位学者 精彩的发言。其实在做这个讨论会,包括举办这个展览的过程中,我们 是被一种困惑,或者说一种诉求带领着走的。我们对自己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们并不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来给自闭症儿童提 供一个平台做展览,而是希望能产生一个平等的视角,来观看和呈现他们的工作,这是我们的出发点。但是这个出发点本身又带有 很多的矛盾性。我相信在今天的发言和大家的思考里面,已经揭示了很多这样的内在矛盾性。比如李老师在发言中提到,其实我们 每个人当中也许都有自闭症的某一些特征,它是蕴含于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和每一个人的生活状态里的,只不过是我们的这一部分 也许未被激活而已。

所以我想在做这样的展览时,我们尽量本着一 种平等、严肃的态度去工作,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要举行这样的讨论会。 希望能够在李老师的带领下,通过这样的思想激荡,和通过更好地认识我们自身的局限性,更严肃、更专业地展开工作。今天对我 来说启发最大的是,所有的讨论和反思映照了是我们个人的局限性:我们对这个世界复杂性、身边的个体、自身的复杂性认识的局 限。而这个局限性也内嵌于于我们美术馆的实践里面,内嵌于我们个人的工作里面。也许这是无法解决的,也许就像自闭症一样, 是个暂时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我们只有带着这些难题和决心解决难题的诉求及美好愿望,继续实践下去。

再次感谢大家,也非常谢谢李老师这个过程对 我们的带领和启发,感谢您!


▲ 《被画者的天真》展览现场


▲ 《被画者的天真》展览现场


▲ 傅晟,《古典芭蕾》,2014年,60x50厘米 ,油画


▲ 杜刘阳,《德国时尚购物中心 》,2013年 ,纸本水粉


▲ 郜子轩,《惊恐万状的爸爸》(左)、《 惊恐趴地上的爸爸》(右),2018,53×38厘米,纸本丙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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